|
|
小砚西游记(41)相逢意气为君饮
2009年8月12日 宿80K旅店
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脱衣,逐一检查蚂蝗,拽下十几条,都吸的饱胀。身上还爬进一种竹节一样的软体黑虫。恶心的我浑身打冷战。身上流血的地方有些已经干了,新伤口处血继续涌出来。没有热水,用冷水草草擦拭一番,穿了一天的湿衣,皮肤浸的苍白起皱。换衣服时,发现包里的衣服也湿了。可能是路上过水时包里进水了。幸好我将相机等电子产品都用塑料布包好放在胸前的军挎里。
下楼,坐在旅店凳子上,灯光昏黄,还有电视,在放台湾言情剧,看到那些唧唧哇哇的偶像派生活,相当有不真实感,但我们确实回到人间了。刚车上几个人热情邀我们一起吃饭,我们推辞,他们过来拉我们过去,说:“到墨脱就随墨脱的规矩,这边只要吃饭都是大家一起的。墨脱的人是最热情好客的。”如此,也不矫情,一起围坐吃饭。这群人是墨脱中学的老师,从八一办事回来,包车进墨脱。问司机小曹80K之后,路况如何?他说更烂的路在后面。有几处水很大的地方你们不一定能过的去。而且墨脱的路,今天说不得明天的事,随时有变故,走一截看一截,走不过去就退回来吧。这些话和我在波密打听的一样。他们今天就是路上堵在嘎龙山口那里耽误了,就是桑吉扎巴帮我们推摩托车那一段,看来我们走了后还堵了很久。所以这么晚才赶到80K,本来这段路晚上是不会有人走的。不过小曹说,路是人走出来的,只要想走,还没有人走不过去的路。这句话深得我心。
邀我们喝酒,不想喝,太累,身上又不舒服,也不想说话。但是司机小曹说必需喝,一是席间有二位老师结婚,刚从八一办了手续回来,二是董老师调动成功,此次最后一趟回墨脱。两大喜事,当喝酒祝贺。阿亮立即豪爽地说:“这样啊,那一定得喝酒庆祝一下。”我望望他,有点舍不得,知道他酒量并不好,而且这一路都是他骑车带我,累坏了。马上说:“阿亮不太会喝酒,我陪你们喝酒。”阿亮伸手在桌下拍拍我的手,笑着对大家说:“我酒量是不好,但是碰到朋友喜事,说什么也得一起喝一杯。”
几杯酒下去,大家熟络起来。董老师说他们一路上都在留意我们,12K处我和阿亮修车他们就已经看到,以为我们只是去嘎龙山上看冰湖就回转,后来看我们过嘎龙山,堵车处他们亦在,见我爬上一辆辆卡车,他们猜测我在干嘛,是不是车坏了,寻求帮助。后来见车开始纷纷倒腾让路,觉得这两人很厉害,还在车上相互打赌我们能不能进得了墨脱。后来一路没见我们,很为我们担心,没想到在80K附近又遇见我们。
司机小曹相当能喝酒,且喜欢劝酒。我看阿亮累得手端碗都端不住,直抖。脸上颜色都呈灰白,状态非常不好。就不管了,把阿亮的酒拿过来替他一饮而尽,然后直接跟大家说:“阿亮不擅喝酒,你们这样劝酒我要心疼了。大家包涵一下哦~~~原本大家喝酒是为高兴也不是为了把谁灌醉嘛~~”一边说一边笑着看阿亮。原本人家就以为我们是情侣,我不妨做过一点。大家起哄调笑几句,阿亮也嘻嘻笑着,和大家打了个招呼,匆匆上楼睡觉。我继续和大家喝酒扯淡。
董老师人逢喜事,又喝了点酒,非常健谈,大家散去后,剩我们俩了,看他谈兴正浓,就陪他聊天喝酒。我是夜猫子,夜里精神比白天好。借了条毯子裹住自己,窝在椅子里听董老师说话。偶而抿一口白酒,身上暖暖的。
门外仍大雨倾盆,我侧耳听雨声,不禁面有忧色。明日路愈加不好,这样大雨,路上水深,如何过得去?还有我的小朋友桑吉扎巴,他可曾赶到80K?董老师他们小车都堵这么晚才到,桑吉估计今晚赶不到80K了。如果露宿丛林该如何是好?
董老师善解人意,见我面露忧虑。就开口邀我们明日一同赶路,如路上有状况可帮助,相互照应。水深处可帮我们把车推过去。我担心跟不上他们的越野车,他说这路上任何车都速度差不多。路遇塌方堵车,摩托车反而有优势。又说这里日日大雨,雨水在他们早已习惯。不过有一好处,大雨晚上下过,白天就会天晴。白天倘若下雨,晚上就不下。明日会是个好天气。
为好天气喝一杯吧。我虽不信,今天白天就在下大雨啊,这晚上不是还在下么?但心里却宽慰起来。墨脱路上有伴是幸事。
董老师说在车上的时候他们几个人议论,说这两个人是不是来旅游的,看起来又不像。但又不是墨脱人。(墨脱县城人极少,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都面熟)猜测我们是干嘛的。从未见过人骑摩托进来还带人带行李,勇气可嘉,但也太危险。
我说你们墨脱人不是常年走这路么,你们能走我们也能走。就像小曹说的,没有人走不过去的路。
董老师说:“话虽如此,不到万不得已,我们能不走这条路就不走这条路,多走一次就多一次危险。人都说生死墨脱路。在墨脱四年,我只出过墨脱两次。一次是四年之中唯一一次回家探亲,一次是出走。哦,加上这次才是第三次。”
四年前,董老师也如今日我和阿亮这般,穿着军用雨衣,解放鞋,进墨脱。不同的是我们骑车,他们徒步。刚从大学毕业分配至此,一行四人,加一个当地老乡向导,背着行李往墨脱走,一路倾盆大雨,走了好几天。在路上和当时的女友,也是同班同学还因小事别扭。董老师笑说,就因为和我怄气,她凭着这股气撑到了墨脱。男人这样走都要虚脱。何况一个女孩子。一晃四年过去了,我还出过墨脱,她一次都没有出过。路太难了。以前墨脱没有网络,消息都很闭塞。人待在那里很闷,除了上课,其他时间都打牌。渐渐成废人。什么理想、事业、人生渐渐虚无。久之,和外面的世界脱节厉害,有次回家探亲,硬是不敢过马路,觉得车特别多。
偶尔有游客进墨脱,我总想和他们搭讪,毕竟是外面来的人。但是能说话的也不多。待久了我自己的交流能力也退化了。觉得闷,闷的人喘不过气来。那种孤独压抑的感觉让人要发疯。终于有一天,深夜,我什么都不管了,提了把门巴砍刀就出走了,我想走出去,去哪里我也不管了,只想离开这里。深夜打着手电筒,提着砍刀往外走,什么熊啊,野兽蟒蛇之类的那时都不在我考虑之内了。只想走出去。我觉得我待在这里人要压抑的发疯了。
走到80K,已经是三天后了。学校领导打电话到80K让人堵住我。那时候走了几天,人渐渐平静下来,回去后,也没有处分我。这事就这么过去了。
他闷闷地喝了口酒,看看我,笑了笑:“呵呵,光说我自己的了,说说你吧,小燕。小燕是燕子的燕么?我妹妹名字中也有个燕字。”
“是砚台的砚。不是燕子的燕。”
“哦,这个名字好,你父亲应该很有文化。”
“爸爸是画国画的,生了个女儿就取名小砚。小字就叫砚台。”
“老家是哪里的?看你应该是江南那边的吧?”
“老家是安徽桐城。”
“啊,赫赫有名的桐城派啊,哈哈。那个地方我去过,很不错。出了很多读书人。”
“恩,桐城是很重读书,乡下种田人家都讲究晴耕雨读。我们那里乡下,商人或者大老板回乡所受乡亲看重,远不如一个学者或者老师所受的尊重。我有次带朋友去玩,有古祠堂需买门票,我跟卖门票的大爷说,这位朋友是个画家,当即受到尊重,免去门票。”我有点自豪,特意补充道。
“现在还有这样重读书风气的地方已经很少了,桐城果然是个文化底蕴极厚的地方。小砚画国画也应该相当不错吧?”
“学是学过,但是已经不会画画了。5岁的时候爸爸就给我启蒙,在画案前分得一角给我。爸爸画画,我研墨。间或也教我习字,临摹芥子园画谱。但是我性情野的很,没读过多少书。爸爸一直想把我调教成个淑女,可惜我像个男孩子一样。上山掏鸟蛋下河摸鱼虾,坏事干尽。是个不服调教的野丫头。”想起一件趣事和董老师说起:“有年中秋,众亲戚前,父亲要我念诗文听,着我念,少时不识月,呼作百玉盘。我偏不,我念:十步杀一人,千里不留行,且音节铿锵。爸爸很不高兴。那年中秋月亮都不肯出来,估计是被我吓着了。呵呵。”董老师被逗得哈哈大笑,说:“你父亲应该对你的成长教育起了很大的作用。有这样的父亲才有这样的女儿。”我老实地回答说:“很惭愧,爸爸给我那么好的读书氛围都没影响我,偏偏长成个歪脖树。让爸爸很失望,我永远都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女儿。他希望我好好读书的时候,我迷恋打台球和看武侠小说,他希望我好好工作的时候,我经常失业到处游逛。我也很惭愧,但是又做不到。”
我永远也忘不了,有次我逃课和小混混们赌台球,大讲粗口。一抬头突然看到父亲在不远处正看着我,那种失望心痛的表情。回家后,爸爸跟我说,你能不能好好读书?就当是为我读。你每天放学回来,我拜你一拜。一边说一边当真拜下去,说:请受爸爸一拜,女儿为我读书辛苦了!我吓得惊跳起来,羞愧欲死。当即垂首跪在地上不敢起来。
|
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