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
“来了?”程总看见我过来,跟我打着招呼。
“嗯。”我也不客气,先坐下向服务员点了一杯espresso。
“上海还顺利吗?”我问道。
程总看起来气色极好,舒服的靠在柔软的座位上,说:“好多了,多亏了上次你的建议啊!老季,我得好好谢谢你。”
“哦?”我心内一喜,谦虚的说,“那就好,其实当时我也就是那么一说。纸上谈兵罢了,真正操作的还是程总你啊!”
他笑了笑,也没再谦虚,说道:“你这次找我来是什么事?幸好你电话打得早,再晚两个小时我就又飞上海去了。”
“那不是耽误您的事儿了?”我抱歉的说道。
“不会,”他一摆手,说,“我还真盼着有这么个电话把我留下来会儿,妈的这些天都快跑疯了,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啊!我让海军先在那边扛着,嘿嘿,我得偷个闲,再不歇我就崩溃了。”
我笑了笑,不再跟他寒暄,直接说:“你前几天不是打电话让我给你汇报项目的事儿吗?这不,好不容易逮着你在郑州了,还不得赶快抓住机会啊?!”
“是吗?”他抚头想了想,“我也记不清了,那就汇报呗!有什么要说的就说,在我这儿也不用客气。”
“是是,”我点着头,又有些犯愁的皱起了眉头说,“可问题是汇报应该有专门的负责人哪?我们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就是陶大伟,你见过的。”
“嗯,我知道他,不错的小伙子,很知道进退。怎么了,那他怎么没来?”程总疑惑的问。
我为难的向后靠了靠,说:“他,他不方便过来啊。”
“不方便?”
“今天我喊他来,这臭小子竟然跟我说,‘仁平的几个领导都跟我说了,程总根本不在郑州,老大你肯定是在诳我。’我说不是啊,程总今天晚上回来了,说好了汇报项目的。这小子就说了,‘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用,领导都约好了要去唱歌的,我要是临时不去了,他们还不得劈了我?到时候老大你的项目也别想要了。’这不,我就一个人来了。”
他越听越严肃,却又带着探究的眼神看我,问:“那大伟现在哪儿呢?”
“我给他打个电话吧!”我说着拿出手机。
“来,我来打吧。”程总示意我把手机递给他。
“不好吧,”我犹豫着,“您这样一弄,那谁脸上恐怕都不好看了。不然您呢,就把大伟喊过来就行了,咱们目的不就是让他过来嘛!别的也没有啊!”
他想了一下,似乎也觉得这样让我们以后不好做人,便照我的意思给陶大伟打了个电话。陶大伟那边是惊天动地的乱,期间还夹杂着某个人的大叫。程总的眉毛再一次翘的老高。
陶大伟跟我说过他小学的时候还拿过百米赛跑的冠军,我当时看了看他没回应。如今我即使还在怀疑他是否真的拿过冠军,也绝不会再怀疑他打车的速度。
是的,从他那里打车到这边我刚刚试验了一下,不堵车的情况下大概是三十分钟,而陶大伟只用了十五分。也就是说,他省下了一倍的时间。我不知道他是拿着什么“兵器”抵在了司机的脖子上,是一把军用刀,还是直接带着来福。
当然,这些都是我个人想象。事实上,他是飞过来的还是爬过来的此刻一点儿也不重要,重要的是,他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头发凌乱,眼神闪躲,气喘吁吁,还夹带着一股外面的冷风,把程总吹的再一次拿起了面前的咖啡杯暖在手里。
NND,这厮的表演能力绝对够得上颁发个小金人。
他侧对着我,手指裤子边做了一个手势,我便知道今晚的目的是达到了。
至于后来的汇报工作,那完全不是重点,总之在会话结束的时候程总和我们双方都很满意就对了。
事后在陶大伟绘声绘色的讲述中,我了解了当晚在金碧辉煌的情景。
酒喝得正酣的时候,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?是内急。
歌唱的正痛快的时候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?是忽然有领导打你的电话。
当时陶大伟正陪着曹总一行人在包厢里闹腾,曹总怀里抱着那位从“接待”变为“专门接待”的旗袍姑娘。陶大伟忽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里在剧烈的震动着,掏出来一看,是我打去的。
他把手机在曹总面前晃晃,说:“曹主任,季总打电话来了,估计是来不了了。”
曹主任冲他摆了摆肥厚的手掌,说:“你让他忙吧,咱们在这玩一会儿就行!季总可不跟我们一样,整天都是时间,是吧?”说着把手伸向了怀里美人的脸蛋。
陶大伟无奈的接了电话,一听是程总,他也急了,连忙对曹主任摆手。
“什么?”曹主任大声问他,“你倒是说话啊,比划个什么劲儿啊?小妹,给我点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,咱们俩这么投缘,说什么也得合唱一曲。”
陶大伟一边接着电话,一边冲曹主任拼命示意。
曹主任未再理他,而是和他的“小妹”一起深情的唱起了歌。
程总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,这也是他在咖啡店打着电话脸色越来越不好看的原因。仁平因为集团庞大,内部有很多硬性规定,比如说对于职员就有这么一条:职员无故不得以任何形式要求参加客户的娱乐活动,更不能要求客户为自己的私欲买单。
这条规定在我看来很模糊,完全没有实施性。但是程总却很拿它当回事,特别反感自己的下属利用职务之便去客户那里吃吃喝喝。可怜的曹主任就这么被程总逮个正着。
陶大伟自然要撇清这一层关系,不能落下告状的嫌疑,于是连忙走到曹总面前,把手机放在了他耳朵边。曹总这一听不打紧,竟然是程总!
他吓得差点把手机扔掉,赶紧把包厢里的音乐静了音。陶大伟聪明的把手机放在桌上调成了公放,收到曹主任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程总说:“我前些天跟季总说,希望你们不时的跟我汇报一下工作。季总说这个项目主要是你负责?”
陶大伟赶紧答话:“是的程总,可是您总是不在郑州啊?!我也找不着您。虽然有您的电话吧,可又怕您太忙了打扰到您。”
陶大伟的客套话还没说完就被程总打断了:“你在哪儿呢,要不我过去找你?正好今天回郑州了有点空,也想了解一下你们的进度。这也是从侧面检查一下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到位嘛!”
曹主任几个人的脸都白了,盯着陶大伟,生恐他说出什么来。
“呃…”陶大伟犹豫的看了看曹主任,特镇定的说,“那怎么好意思!还是我去找您的好,您说罢,我打个车就过去了。”
挂了电话,陶大伟匆匆站起来,说:“真是抱歉了各位,我不知道程总忽然喊我,今天不能继续了,你们接着玩。我得赶快过去,你们也听到了,程总催的急。”
几个人自然是赶快替他拿东西,恨不得巴结着他,唯恐陶大伟在程总面前说出什么来。曹主任还不放心,送陶大伟出门口还在叮嘱道:“大伟啊,平时我们关系怎么样,咱们就不用说了吧?”
陶大伟想,当然不用说了,根本没什么关系嘛,要是真有关系,那也是我花钱你享受的关系。他面上客气的说:“那是自然,曹主任怎么说这样的话?”
曹主任肥厚的手掌拍了拍陶大伟的肩膀,说:“是这样的,程总这个人呢,不喜欢去夜总会啊KTV啊一类的地方,连带着也不喜欢下属去。你也知道,咱们平时工作压力大,难免出来放松放松。这就犯难了,既想放松,又不想领导反感,那就只能瞒着领导放松了对吧?你待会见了程总,就说你…”
陶大伟早就对这一番长篇大论不耐烦了,赶快聪明的接下去:“知道,知道,我就说我几个老同学来了,正在一块儿喝酒呢!”
曹主任满意的送走了陶大伟,全然不知道接下来将是他四五十年来最丢人的一刻。
几个人在包厢里重新坐下,却都没有了玩的心情,但是一看满桌子的酒和吃的,又觉得没必要紧张,干脆接着玩儿吧。没了陶大伟也不用顾什么面子了,应该更放得开才对。
想开了的众人便接着玩乐,美酒是现成的,美人也是现成的,还有什么理由不尽兴呢?!陶大伟每一次跟他们出去都是什么都挑上乘的,这一次也不例外。
曹主任强压着心内的一丝不安招呼着众人,暗暗感觉到兴致是不能被破坏的,一旦被破坏了就再也不能尽兴。
当一帮人终于散场的时候,一直隐藏在曹主任心里的那个不安终于浮出水面了。
陶大伟充当的埋单人的角色现在空缺了!
曹主任双手插在裤兜里,一副淡定的样子看着自己的下属。其实他的手心里在微微冒着汗,连扬起头的动作都显得不那么底气十足。
最初和陶大伟出来的时候,曹主任还是很客气的,结账的时候会主动上前来抢着结。陶大伟自然不会让他付,还说着“不让请是不是不想给这个面子啊”之类的话。
于是久而久之,曹主任便不再客气了,甚至有时候也不特意带着钱了。由于每一次的主角基本上都是曹主任,为免单调,陶大伟经常喊上曹主任办公室的几个下属。
金碧辉煌的消费算是同类场所中比较高档的,他们一早来的时候又是可着好的点,陪酒的X姐也是喊的小费收很贵的几个。
几个下属坐在沙发上那个面面相觑,谁也没有去出那个风头。这也正常,他们都是普通的上班族,收入都不高。莫说他们是不是真的没带钱,就算是带着呢,也不会甘心把几千块花在这上面。开玩笑,一个月的工资就这么没了,回家老婆还不得翻了天。
于是最后的结果就是几个人联合凑出了一千块钱,派了一个人战战兢兢的上前说:“本来是怎么也不能让头儿你掏钱的,可是现在是月末了,哥几个兜里都没什么钱,凑了凑就只有这么些了!头儿,这…”
曹主任面色很难看,那个下属眼看矛头要转到自己头上,又转而说:“那个陶大伟真是不懂事,也不知道把帐结了再走。”
曹主任面不改色的说:“不能这么说,大伟也没想到程总忽然找他嘛!而且还是你们几个让他急匆匆走的吧?又拿包又拿衣服的,都不记得了?”
下属心里直嘀咕:那是谁把他送到门外的?你急的那样子大家可是都看到了,你当时怎么没想过让他结了帐?
这些话当然不能说给曹主任听,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饭碗了。但是就这么平白的担了罪名心里实在是不爽,于是这个下属也不说话,只回去坐了。
曹主任此刻也没了脾气,暗骂自己,晚上出来的时候怎么不检查一下衣服,老婆子昨天把银行卡什么的都收了起来,只给自己留了五百块钱现金。这么点钱够干吗的啊?发小费都不够。
旁边的X姐久经沙场,自然也看出门道来了,刚才还甜的腻死人的笑容此刻换的有些冷若冰霜。
曹主任可丢不起这个人,刚才自己还向旗袍姑娘吹嘘新买了一辆路虎来的,这会儿连小费都给不出了,那不是自己给自己难看嘛。于是曹主任特别爽快的把几个X姐打发了,说哥几个还有生意上的事情要谈,几个妹妹不适合听,改天再喊你们来玩。
完了之后曹主任的口袋里就剩了四百块钱,再这么死撑着下去肯定是不行的。再过会儿到了高峰期人更多,丢人就丢88了。
把口袋里的四百块放在一片狼藉的桌子上,曹主任一狠心坐了下来,说:“今天有点失算了,陶大伟说了两三次了要找我出来聚聚,搁不住了今天才不得已来了。我看你们整天在办公室,也没什么机会出去,就带着你们几个出来玩玩。谁知道天算不如人算,大伟说一定不让我带钱出来他全请,我也是马虎,当时一急就把钱包落在办公室那件西装里面了。就裤子里面还塞着五百块钱零的,大家商量商量看怎么办吧!”
几个下属都傻眼了。
曹主任又说:“你们放心吧,我不会让你们出钱的,谁有银行卡先拿出来付了,把这目前的难题给解决了再说,明天我再给你们!我看看哈…应该还差两千六。”
这种问自己下属借钱的事恐怕还是他平生第一次干,想到刚才自己还为了红酒太大众而点了一个五百块的芝华士,真是恨不得煽自己两个耳光。今晚回家可有的搓板跪了,老婆子一定会问的很清楚,到时候可怎么解释这笔花销啊?!
曹主任的心里只想哭,另外几个人也不例外。领导说先让你垫钱,你要是垫了吧,那刚刚为什么不拿出来呢?而且他说还回来,难道自己真的敢要?这要是不垫吧,今天晚上丢人的就不止曹主任一个了。
而且曹主任的人品也是众所周知的惹人厌,经常给别人空头支票,这个时候谁敢信他啊?
众人各怀心思,过了一会儿,终于有个冤大头出来了。
曹主任手下的一个年轻小伙子叫小赵的,平时也不大吭气,此刻站了出来,唯唯诺诺的说:“主任,我带着卡呢,这里面有一千块钱,是我攒了三个月的。今天情况特殊,我就贡献出来吧!可是这钱是我下个月的饭钱,我刚刚不拿出来也是因为这个。”
曹主任面色一喜,说道:“那你赶快去取款机那儿取出来吧!”
小赵就说了:“主任,我上一次跟你说的涨工资的事儿…”
众人面面相觑,这个时候提涨工资,也不知道小赵是太聪明还是太糊涂。
曹主任虽然心里不爽,但还是爽快的答道:“成!我上次吧,是因为忙着给咱们内部整合资料,把你的事儿给忘记了。你放心吧,明天一大早我就报上去。”
小赵很高兴,答应着就要出去,想了想又回来了。
曹主任拉下脸说:“怎么?还不相信我?”
小赵连忙摆手,说:“不是的,主任。我是想说,这时候银行都下班了呀!”
“我知道下班了,不是说了让你去取款机上取嘛!”这时候曹主任显然已经没有耐心了,他还在揣度这怎么能让剩下的几个油条一样滑头的下属凑出钱来呢!
小赵脸都红了,说:“里面只有一千,在取款机上取的话就只能取出来九百块了,取款机要收手续费的。”
曹主任不耐烦的冲他一摆手,说:“那就九百呗!这还用跟我说说,赶快去,这都快十一点了!”
待到回来面对剩下的三个下属,曹主任都头大了,他知道让这几个人出钱简直是世界级难题。这三个下属都很聪明,不如小赵一样听话。脸皮也厚,说个不好听的话,他们宁愿到下面拿不出钱来也不愿意自己贡献出来,他们都很了解曹主任更爱面子。
曹主任清清嗓子,直接说:“你们也都看到了,现在还差一半的钱,也不多,就一千多块钱。我们凑一凑就都过去了,大家赶快付钱,赶快散呀!这都多晚了,明天还得上班不是?”
“主任,我们不是不愿意掏钱,而是刚才已经把身上仅有的钱都给凑出来了。你也知道,现在社会治安这么乱,谁没事带着几千块现金出来啊?!”有一个回应着,剩下几个连忙附和着称是。
“本来呢,我可以喊个人过来交的,说真的,随便一个哥们儿喊过来别说是一千,一两万也不是个事儿啊!可你们也知道,现在是零下几度的天,在外面喊句话都能冻住,我叫人家也过意不去啊,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。没有现金没关系,跟小赵一样带着卡的,赶快先把钱先给取出来,咱不能待会儿到了人家收银那儿再丢人吧?!”
他每说一句就看眼底下的人,但每看一眼脸色就寒了一分。这不是在开会,他一句话说完瞥瞥下面都瞪大了眼睛聚精会神的听着,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完全失去了平时在公司的效用,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抬头看他的。三个下属以不同程度的弯曲度坐在沙发上,微低着头,像是在听又像是没听。
曹主任是真的急了,他脸色通红的看了看手机,已经到了该回家的时间。又看了看在下面一言不发的众人,觉得自己这个领导做的真是失败。
暗暗记了一下这三个人的名字,又等了一会儿,曹主任终于知道不可能指望他们了。于是打了个电话给自己的一个兄弟。
这场会散的很苍凉,至少在这几个人的心里是这样觉得。曹主任从出了门就不再说话,连最起码的告别也没说就打个车走了。
小赵眼睁睁的看着曹主任走掉的方向,喃喃的说道:“主任,那钱啥时候给我啊?我还等着吃饭呢!”
“吃饭?吃你个头!还等着他还钱?天气这么冷,你还是早点回家洗洗睡吧!梦里面你还可能看到他还钱给你的那天!”有人讥讽道,又往地上吐了一口,骂道,“妈的,我是倒了什么霉,那么多天不出来,非要今天出门的?下次一定得看看黄历!晦气!”
“梦里?”小赵站在原地傻眼了。
|
|